設施林立，為何依然難解農村污水治理之困？

一、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的重要性與現狀

農村生活污水治理作為農村人居環境整治的關鍵環節，同時也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不可或缺的重要舉措，對于改善農村生態環境、提升農村居民生活質量、推動農村經濟可持續發展具有深遠意義。近年來，我國在農村生活污水治理方面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

據生態環境部去年公布的數據顯示，“十四五”以來，全國新完成行政村環境整治6.7萬個，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率達到45%以上，化肥農藥利用率超過41%，畜禽糞污綜合利用率達到78%，農膜回收率達到80%以上。這些數據表明，我國在農村環境治理領域取得了一定的進展，農村生態環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然而，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農村生活污水治理仍然是我國環境治理領域的頑癥痼疾，與城市污水治理相比，農村生活污水治理面臨著更為復雜的挑戰。

即便是在達到45%治理率水平的農村地區，依然存在諸多問題。有網友評論“治理了，但又好像沒有治理”，這一評論雖然帶有一定的調侃意味，但卻真實地反映了當前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的現狀。部分農村地區雖然建設了污水處理設施，但由于設施運行不正常、管理不到位等原因，污水依然得不到有效處理，導致農村水環境質量沒有得到實質性的改善。

二、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存在的問題及典型案例

（一）重建設輕運營

從中央環保督察近年來披露的典型案例來看，盡管各地投入了大量資金建設污水處理設施，但“建而不用”“管而不善”等問題普遍存在，部分地區的農村水環境質量甚至因治理失效而持續惡化。這種“設施遍地開花卻難見清水長流”的治理悖論，正成為鄉村振興進程中的突出矛盾。

案例一：河南省三門峽市義馬市東區辦事處
2021年，中央第五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在河南省三門峽市所屬義馬市東區辦事處的“全國文明村”河口村和“美麗鄉村示范村”霍村發現，其污水處理站因資金問題長期停運，未經處理的污水溢流入河，河內垃圾漂浮，農民自家建了廁所卻不敢用。這一案例充分暴露了農村污水處理設施在建設和運營過程中存在的問題。一方面，建設時可能缺乏對后期運營資金的充分考慮，導致設施建成后因資金短缺而無法正常運行；另一方面，也反映出監管機制的缺失，對污水處理設施的運行情況缺乏有效的監督和管理。

案例二：廣東省潮州市湘橋區
2023年12月，廣東省第三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督察潮州市發現，湘橋區官塘、鐵鋪鎮兩座總投資5億元的污水處理廠因相關手續問題仍在閑置，設施內長滿浮萍、藻類，污水處理設施以及配套管網未發揮作用。這一案例不僅涉及到資金浪費的問題，更凸顯了項目規劃和審批環節的漏洞。在項目實施前，沒有充分考慮到手續辦理等前期工作，導致項目建成后無法及時投入使用，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和資源浪費。

案例三：海南省瓊中縣
2024年8月，海南省第二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進駐瓊中縣發現，2016年以來建設的400宗農村污水處理設施中，104宗已停運。其中，灣嶺鎮山尾村設施完全閑置，場地被村民用作養雞場。這一現象反映出農村污水處理設施在規劃和建設過程中缺乏與當地實際情況的結合，沒有充分考慮到村民的需求和使用習慣，導致設施建成后被閑置，無法發揮應有的作用。

這些現象折射出三重治理缺陷：

· 規劃脫離實際：部分地區建設的農村污水處理設施（例如高配置處理工藝、大規模處理量等），不符合農村實際需求，而且投資和運維成本過高，導致農村污水處理設施建成即“癱瘓”。同時部分項目盲目追求覆蓋率，以設施建設數量替代實際治污效果，暴露出監管機制失效，第三方運維缺乏有效監督。在農村地區，人口分布相對分散，污水產生量較小，如果盲目建設高配置、大規模的污水處理設施，不僅會增加建設成本，還會導致后期運維困難。此外，一些地方在考核農村污水治理工作時，只注重設施建設數量，而忽視了實際治污效果，導致一些地方為了完成任務而盲目建設，忽視了設施的質量和運行效果。

· 長效保障機制缺位：我國大多數地區未將運維費用納入財政預算，依賴臨時撥款，而農村地區財政能力有限，難以承擔設施長期運行的電費、藥劑費和人工成本，導致項目停運。農村污水處理設施的運行需要持續的資金投入，包括電費、藥劑費、人工成本等。如果缺乏長效的保障機制，設施在運行一段時間后就會因資金短缺而停運。目前，我國大多數地區沒有將農村污水處理設施的運維費用納入財政預算，而是依賴臨時撥款，這種方式缺乏穩定性和可持續性，難以保證設施的正常運行。

· 部門協調不足：農村污水治理涉及環保、住建、農業等多部門，但缺乏統籌協調。各部門間常常出現畫地為牢、各自為政的現象，相關專家知識封閉，缺乏基本準備，導致沒有充分發揮國家在農村積累的基礎設施和基本組織體系。農村污水治理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多個部門的協同合作。然而，在實際工作中，各部門之間缺乏有效的溝通和協調，導致工作銜接不暢，甚至出現相互推諉的現象。此外，相關專家在參與農村污水治理工作時，也缺乏對農村實際情況的了解，知識封閉，無法提供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

（二）治理亂象叢生

近年來，各地及中央環保督察曾多次曝光了農村污水廠接管不到位、“兩低”問題、“清水進、清水出”等情況。

湖南婁底市農村污水處理廠案例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湖南婁底市的農村污水處理廠，14座中有9座污水處理廠是督察組進駐前才開始調試通水，且入戶管網應建設14.6公里，實際僅建設0.695公里，完成率僅為4.76%，特別是2021年已上報建成的安平鎮污水處理廠連部分過濾凈化設備都未完成安裝。而且已建成運行的5座污水處理廠部分污染防治設施長期閑置未運行，成為形象工程，進水COD濃度均低于40毫克/升，“清水進、清水出”“曬太陽、睡大覺”現象非常普遍。這一案例充分暴露了農村污水處理廠在建設和運行過程中存在的嚴重問題。一方面，建設進度嚴重滯后，沒有按照規定的時間節點完成建設任務；另一方面，入戶管網建設嚴重不足，導致污水無法有效收集，污水處理廠成為“空殼”。此外，部分污染防治設施長期閑置未運行，不僅造成了資源的浪費，還對環境造成了潛在的威脅。

運行負荷偏低與形式主義問題
我國農村污水廠普遍呈現運行負荷偏低、收集水量不足，存在“吃不飽”的現狀。更有一些地區因盲目追求政績，弄虛作假、形式主義盛行，部分污水處理廠為應付環保檢查，采取“短期突擊”手段掩蓋運營漏洞。例如，超量投加葡萄糖、篡改監測設備參數、人為干擾采樣數據等方式偽造“達標排放”記錄營造“處理效果達標”假象，甚至一些承包農村污水項目的工程隊為了追求利益，采用建筑排水管材替代市政專用管材，為管網質量埋下安全隱患。這些行為嚴重違背了農村污水治理的初衷，不僅無法有效改善農村水環境質量，還會對生態環境造成更大的破壞。同時，也損害了政府的公信力，影響了農村污水治理工作的順利開展。

三、破局新策：打造“四維協同”治理新模式，共筑美麗鄉村愿景

為解決農村生活污水處理設施“建不起、用不起、管不好”的瓶頸問題，各地認真落實《關于進一步推進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的指導意見》，在治理思路、治理路徑、治理模式等方面積極探索。部分地區結合農村實際，有力推進農村生活污水資源化利用，走出了“成本低、易管護、可持續、效果好”的新路子。

（一）各地探索的成功經驗

四川省巴中市
四川省巴中市采取“分層截留資源化利用”+“四個一點保障機制”探索出丘陵山區節本增效治理模式。在丘陵山區，地形復雜，人口分布不均，傳統的污水處理方式成本較高。巴中市通過分層截留的方式，將污水進行初步處理后，進行資源化利用，如用于農田灌溉等。同時，采用“四個一點保障機制”，即政府出一點、集體補一點、群眾籌一點、社會捐一點，解決了污水處理設施建設和運維的資金問題。這種模式不僅降低了成本，還提高了資源利用效率，實現了農村生活污水的有效治理。

海南省三亞市
海南省三亞市通過“體制改革+資源化利用”探索出非正常運行設施分類整改路徑。三亞市對非正常運行的污水處理設施進行分類整改，對于可以修復的設施進行修復和升級，對于無法修復的設施進行拆除或改造。同時，推進體制改革，加強對污水處理設施的管理和監督。通過資源化利用，將處理后的污水用于生態補水等，提高了水資源的利用效率。

云南省文山州
云南省文山州采取“州統籌+縣主導+鄉負責+村組織+組落實”形式，探索污水治理自治自建自管。文山州充分發揮各級政府和基層組織的作用，形成了州統籌規劃、縣主導實施、鄉負責協調、村組織動員、組落實具體工作的治理格局。通過自治自建自管的方式，提高了村民的參與度和責任感，確保了污水處理設施的正常運行。

（二）上海市《上海市農村生活污水優化治理路徑技術指引》的啟示

3月17日，上海市發布了《上海市農村生活污水優化治理路徑技術指引》，該文件為農村生活污水治理提供了科學的指導。

綜合考量因素
文件著重指出，在農村地區生活污水的治理中，需綜合考量人口集聚度、環境敏感度及生態承載力等因素，確保與國土空間規劃、水環境功能區劃、濕地規劃和排水規劃等緊密銜接。通過精準規劃與科學評估，明確區域農村生活污水治理現狀，并充分尊重水環境質量改善要求和農民意愿，分類、分級、分步有序推進，科學合理地確定治理模式和工藝。農村地區的情況千差萬別，不同地區的人口集聚度、環境敏感度和生態承載力不同，因此需要因地制宜地制定治理方案。同時，要充分考慮農民的意愿，確保治理工作得到農民的支持和配合。

分類治理方案

未治理農戶：應開展細致的評估工作，形成“一村莊一方案”；對于僅有零星農戶未實施治理的村莊，則無需單獨編制方案。同時，根據村莊規劃性質對未治理農戶進行分類治理。通過對未治理農戶進行評估，可以了解他們的實際情況和需求，制定個性化的治理方案。對于零星未治理農戶，無需單獨編制方案，可以提高工作效率，降低成本。

現有治理設施：應全面評估設施建設年限、設計規模、進出水水量水質、運維養護成本和技術經濟能力等內容，形成“一設施一方案”。對于污水產生量少且能滿足“三基本”要求的村莊，可考慮暫停運行、報廢拆除或轉移利用治理設施；對于有必要繼續運行的設施，則分類分級實施優化改造。對現有治理設施進行全面評估，可以了解設施的運行狀況和存在的問題，為后續的優化改造提供依據。根據設施的實際情況，采取不同的處理措施，可以提高設施的運行效率，降低運維成本。

處理工藝選擇
文件詳細列出了不同工藝的適用場景，如活性污泥法(MBR、AAO)適用于重要水體附近、對出水水質要求高的區域；生物膜法(接觸氧化、生物濾池)則適用于水量水質波動大或污染物濃度較高的場合；生態處理法(人工濕地、土壤滲濾)則更適用于進水濃度低、出水水質要求不高或零星散戶的污水處理。在選擇工藝時，應避免盲目追求高去除率和高水質標準，減少不必要的高能耗、高碳耗強化處理工藝。不同的處理工藝適用于不同的場景，選擇合適的工藝可以提高污水處理效果，降低運行成本。同時，要避免盲目追求高去除率和高水質標準，根據實際情況選擇合適的工藝，實現經濟效益和環境效益的統一。

（三）專家建議與兩會代表委員的建議

中國人民大學環境學院王洪臣教授曾提到，“選擇農村污水處理的技術，應以方便日后運行為最主要考量，一切不方便在農村運行的技術，都不適合采用?！边@一觀點強調了農村污水處理技術選擇的重要性。農村地區缺乏專業的技術人員和完善的運維體系，因此選擇的技術應該具有操作簡單、維護方便等特點。

近年來兩會代表委員們也針對農村生活污水治理提出了諸多寶貴建議，如建立政府主導、市場運作、社會參與的多元投入機制，將運維費用納入縣級財政預算，培育專業化市場運維，以及構建“戶分類、村收集、鎮處理”的協同體系等。建立多元投入機制可以解決資金短缺的問題，將運維費用納入縣級財政預算可以確保設施的長期穩定運行，培育專業化市場運維可以提高運維質量，構建協同體系可以提高污水收集和處理效率。

四、結論

農村污水治理不僅是環境工程，更是鄉村振興的基石。因此，應從精準規劃、技術適配、市場化運作、全民參與四個維度出發，打造“規劃科學化、技術適配化、市場化運維、參與全民化”的“四維協同”治理新模式。

精準規劃：要充分考慮農村地區的實際情況，包括人口分布、地形地貌、水資源狀況等，制定科學合理的治理規劃。同時，要加強與相關規劃的銜接，確保治理工作的協調性和一致性。

技術適配：選擇適合農村實際情況的污水處理技術，注重技術的實用性、經濟性和可操作性。避免盲目追求高技術、高成本的處理工藝，確保技術能夠在農村地區得到有效應用。

市場化運作：建立政府主導、市場運作、社會參與的多元投入機制，吸引社會資本參與農村污水治理。同時，培育專業化市場運維主體，提高運維質量和效率。

全民參與：加強宣傳教育，提高農村居民的環保意識和參與度。鼓勵村民積極參與污水治理設施的建設、管理和維護，形成全民共治的良好氛圍。

這需要政府、社會和企業等多方面的共同努力，才能真正實現“望得見山、看得見水”的美麗鄉村愿景。政府要加強政策引導和監管，社會要積極參與和支持，企業要提供優質的產品和服務。只有各方形成合力，才能有效解決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問題，推動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讓農村成為安居樂業的美麗家園。